植入骨髓的罪孽 2000年3月18日,天刚蒙蒙亮,接到与母亲同住的三弟的电话,说母亲可能中风,动不了了。急促的语调,驱散了我的睡意。我翻身起床,赶过去。 母亲躺在床上,已是半边不能动弹,却在拼命挣扎着还想自己爬起床来。她的努力不仅是徒劳的,且有加速病情的可能。我让母亲好好躺着别动。母亲用还能动的手,指指她的枕头下面。我摸进去,是手帕,里面裹着一千块钱。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把钱拿在手上。我们弟兄三人,在邻居与好友的帮助下,将母亲从三楼平稳地挪下去。 去医院的路上,我才有时间细听三弟介绍情况。 凌晨时父亲上厕所,摔倒了。父亲患病多年,生活处于半自理状态,离不开母亲的照料。母亲听到声音,起床去箍身形高大的父亲起来,费了几次劲,也没成功。只好把三弟叫起来,自己洗刷去了。穿衣服时,发现一只胳膊抬不起来。母亲感觉不对,慌了,赶紧把已经弄好了父亲的三弟叫来。三弟就在第一时间打了我电话,等我赶到时,母亲已口不能言。 母亲患有适应性高血压,每天都离不开降压灵。我知道母亲在坚持吃药方面执行得不怎么彻底,问三弟是不是这几天没吃药了?三弟的回答证实了我猜测。 我们去了最近的大医院,母亲已能不省人事。没有床位,只能停放在医院走廊。值班医生为我们开好CT检查的单子,出门见一中年大夫正躬身为母亲检查。我急忙走过去看他怎么说,大夫抬起头来,说:这谁家的?家属在吗?没用了,准备后事吧。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隐隐作痛。我没想过母亲到了不可医治的地步。看着躺在走廊上的母亲,就像睡着了似的,呼吸平稳,表情安祥。一切正常得很啊!怎么就要准备后事呢?我愣在走廊,脑子一片空白,妻子接过我手中的检查单子,指挥两个弟弟把母亲运去CT室。 CT片子很快就出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询问状况。回答说:不太好,全是血。主治医生会找你们的,赶紧去吧。我们在走廊上守着母亲焦急地等待会诊结果。上午10点,医生叫我们进去,指着CT片子,说:是脑溢血。脑部左半边全是积血,右半边的积血也已达三分之二。如果动手术,最好的结果是植物人。你们考虑一下。 这样的结论,对于我和两个弟弟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患病多年的父亲,离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只差一步之遥;如今又添一植物人。家里躺着两个需要料理的,我和两个弟弟如何生活?我家四对夫妻,七人下岗。唯有我因单位效益还好,暂时在岗,效益好也在搞下岗,指不定哪天就轮到我了。母亲运气好,下岗没多久就退休了,家里仍有六人失业。残酷的现实还真不是歌词里唱的: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问,还能醒过来吗?回答说,能,几率太少了。即便醒过来,怕也是生活不能自理,不要对此心存奇迹,完全康复是不可能的。医生接着说:理论上已经脑死亡,24小时之内应该会停止呼吸。我一阵大恸!双膝几乎弯曲欲跪,声音近乎哀求: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吗?医生说:你现在要立即决定是否手术,时间很重要,不能拖,越拖手术后结果越坏。 我出门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哑声痛哭! 我不能哭得太久,弟弟们还在等着我,等着我拿主意。当他们得知这样的结论时,都围着我这个家中长子。他们并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之所以找地方痛哭,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能手术!放弃治疗。理由只有一个:六个下岗失业的都得为生存而打拼。 我现在必须擦干眼泪,告诉他们我的决定!所有的罪孽,我一人承担。我们把母亲运回了老家的叔父家中,所有亲朋好友都来见最后一面。大表哥说:这人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没得治了呢?没有人回答他。无尽的内疚,诱发了我的泪腺,我痛快地哭了一个下午。 躺在床上的母亲也流出了眼泪,我轻轻为她拭去。我知道,她一定知晓我的狠心决定。母亲的呼吸还是那么的平稳;表情还是那么的安祥。我开始怀疑医生的诊断,越发觉得我的决定最是不仁不义;最是自私自利,不尽人子之孝;逃避人子之责。 是夜子时刚过,母亲停止了呼吸,享年五十有二。 此文写于2016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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