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往事之《后山》

白衣素手

   说到故乡，不能不提村子后面的那座山。故乡的风水是很正统的，依山旁水。我们习惯把可以走向外面世界的那条路称做村前，村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而可以供乡亲们歇息玩耍祭祖等等活动的地方称之为后山，后山不只是一座山，确切来说是一座座小山连成的山体。   后山是一个神秘的世界，至少在我幼小的心里，那里有太多太多我无法认知的东西，比如说祖坟，祖坟坐落在后山围绕的一个宽阔的盆地上，埋葬着最早的乾隆时期的祖先，到了我们这代已是第八代，家族里面正常老去的人都埋在这里，每一个坟堆前都有一块墓碑，所以祖山上有很多很多墓碑，按照故乡的习俗，一年里有三次大的祭祖活动，一次是清明，家家户户都要上山修整祖坟，添土插花，一次是七月半的鬼节，要烧纸供奉，一次是年尾的那天，每家的男丁都要上坟，我作为女孩，只能参加两次大型的祭祖活动，而除夕的那次只有家族里的男丁才有资格去。清明这次每每可以在路上摘到很多的杜鹃花，还有很多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野果子，所以我最喜欢的是清明，而七月半因为是鬼节，就多了一些恐惧和神秘，乡亲们除了在祖坟上烧纸钱外，还会在路上和这一年新老去的人坟前烧纸钱，口里还会念念有词，大概的意思是说一些安慰孤魂野鬼和新鬼的话，总有孤苦伶仃身后无人的鬼，这些鬼也被照应的很周到，因为每家都会照应，收到的纸钱比其他还多呢，现在想来这应该也是最淳朴的一种慈善了。
   最壮观的就是为新老去的家族老人烧纸笼，纸屋子之类的，七月半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给新老去的家族老人送来这些东西，里面内容很丰富，生的世界里有的需要的东西都用纸扎好放进笼子里，甚至生前没有享受到的东西也会放进去，但是大多是纯朴善良的一些愿望，绝没有哄骗的意思，不似现在的面额一亿的纸钱，实在是对那边世界的一个唐突。作为家族里面的女孩，很小就应该学会在七月半的时候印纸钱，自然奶奶也教了我怎么裁纸，怎么调墨，怎么印刷，怎么铺晒，怎么按份扎好。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是十分虔诚的，因为奶奶说这是给爷爷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用的，他们收到会怎么怎么高兴并且会从此保佑我们快快长大，还会保佑我们学习成绩很好。那时候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见奶奶说的很严肃虔诚，我们也便做的很虔诚安静。
   上坟山祭祖的心情一直是跟着大人们走的，只是到了奶奶去世的那次，才知道了什么叫失去亲人的悲痛和怀念。等我回到父母身边上学一直到我参加工作到奶奶去世的日子我都很少参加故乡风俗性的祭祖活动，奶奶去世的时候故乡还保持着全家族一起埋葬家族逝去老人的风俗，在我哭的昏天黑地的记忆里，家族还未逝去的男性老人扛着奶奶的寿棺，很吃力的时候便由儿子们顶一下，等一有力气了便又自己扛着。在他们蹒跚的脚步中我读出了故乡的沧桑，缠着送葬队伍后辈们的腰身上的白绫越来越长，到了奶奶去世的那年都有几百米长，几百米的送葬队伍展示的是家族的悲伤，也是家族的壮大。不知道故乡现在逝去的老人还会按这种风俗下葬么，但我知道我肯定是缺席了的，我也知道还有很多为了生存奔波各地的人也会缺席的，如果一直这么缺席下去，故乡的这种风俗到最后也会变成记忆了吧。
   后山除了这种声势浩大神秘庄严的祭祖活动，还有很多供我们轻松玩耍的地方。记得小时候和伙伴们会结伴溜到后山去采野果子，对于我们来说，能采到野果子并且还可以拿回去展示就像期末考试考到100分那么开心。而后山对我们从不吝啬，地上长着，树上结着，草丛里缀着，无所不有，香脆津甜。甚至还有叶子也可以吃，树皮也可以拿来嚼，已经叫不出那些野果子的名字了，总之觉得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好吃的东西，除了几种有毒的果子被大人们叮嘱不能动之外，感觉后山总是那么富有，满足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欲望。除了摘果子还可以趁大人坐在树荫下聊天的时候玩捉迷藏、跳房子、玩冲城，丢沙包、踢毽子、打滚珠等游戏。而冬天还可以支起簸箕捉麻雀，堆雪人，打雪仗。后山这时就像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纵容着我们无尽的欢乐。
   因为故乡那片土地年岁算是久远的，所以还有很多很多传奇故事。有时候一座山就是一个故事，有神秘的、有感人的、有欢乐的、也有悲伤的，后山有一座山叫万寺山，奶奶说这里以前有很多寺庙，并且其中有一座庙有999个房间，后来怎么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的已经不清楚了，反正版本很多，我们也分不清楚真假，只知道那里随处都有青砖瓦砾供我们捡起来玩一种丢砖头的游戏，也许那时我们随手捡到的一块石头便是这寺庙的呢，这块土地和村落年岁有多高没有详细的文字记载，不过有次我们在后山玩的时候看到过一块刻着明朝年间的碑石，可见这块土地见证了多少的沧桑巨变，而这些沧桑巨变大多埋在这后山下。奶奶和我们会讲起乡亲们在抗战时期是如何在后山和鬼子周旋，也讲起那三年没饭吃的时光后山的树皮如何被剥光居然还年年复活的，会讲起自己被批斗的岁月如何躲在后山哭诉，最多讲的当然是神话般的传说，说哪座山是传说中的龙脉如何如何，然后哪座山皇帝曾经经过，然后有什么异象显示，所以那时年幼的心里很渴望哪一天能在后山能看到一条真正的龙，想起来这种心情真是虔诚的紧，即便是出现彩虹也会兴奋好些个日子。至于这种希望看到这种异象的心情来自于何方已无法寻究了，现在想来大概是对一种逝去文明的好奇吧。
   村前的小溪送走的是一代又一代去外面闯荡世界的游子，而村后的后山沉淀的便是一代又一代无法忘却的纪念，这纪念大概就是中国最纯粹的一种文化，一种叫根的东西，“踏徧中华窥两戒，无双毕竟是家山”，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故乡又称之为家山，水迎来送往的是流动变化的文明，而山积淀的便是厚重扎根的文明，每个中国人的心里难以抹去丢弃的便是家山积淀的这种叫根的文化，无论走多远，总有一块土地可以让灵魂栖息，这块土地就是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