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画面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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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画面美(五)
      对于“画面美”，古人还对前人的诗作还从风格的角度进行评论，古人的所谓“风格”主要有：含蓄、婉转、直率、自然、平淡、绮丽、英爽、雄奇、沉着、沉郁、风趣等等。

      含蓄是不把意思明说，含在所写的诗词里，让人读者自己去品味。如唐·李商隐《瑶池》云：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首写周穆王与西王母的故事。《穆天子传》讲周穆王用八匹骏马拉车到瑶池见西王母。西王母唱到“将子无死，尚复能来。”周穆王答曰“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意为三年后再来。“黄竹”歌是周穆王看到天下百姓受冻而作的歌。周穆王后来为什么没有来再呢，因为他死了，永远“不重来”了。作者以诗来讽喻唐王求神拜佛，不把意思明说，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含蓄。
      吴乔《围炉诗话》云：“诗贵有含蓄不尽之意，尤以不著意见声色故事议论者为最上，义山刺杨妃事是也”。义山，李商隐。唐·李商隐《龙池》云：
      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
结句“薛王沉醉”了，而“寿王醒”。这一对比说明寿王妻子被唐明王这个父亲夺取的悲恸。含蓄的对唐明皇进行讽刺。

      婉转是通过想象，经过曲折，婉转的把意思表达出来。如金昌绪《春怨》云：
      打起黄雀儿，莫教枝上啼。
      昨夜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是写不合理的兵役制度和对外战争给妇女带来的痛苦。诗不是直说，而是通过一件小事，把黄雀赶走，不让它在树上啼叫。因为晚上把梦惊醒，就不能到辽西和丈夫相会。婉转更耐人寻味。
      施补华《岘佣说诗》云：“诗犹文也，忌直贵曲”如唐·杜甫《月夜》云：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这首诗表达了杜甫对妻子的思念，他的妻子在鄜州，而杜甫自己却在沦陷区。不说自己想念家里人，却说妻子在想念他。设想儿女小，不懂想念他。这更显得妻子孤独，深夜不眠，云鬓方湿，玉臂犹寒。再想象将来团聚，两人同时看月，回想起两人饱经忧患终于得以重逢，不免两人同时落泪。婉转的表现了他自己对家人的怀念。

      自然指的是不做作、不涂饰、不堆砌。诗词的语言要精练，反对陈词滥调。也就是说要自然。
      葛立方在《韵语阳秋》中说：“诗人首二谢，灵运在永嘉，因梦惠连，遂有‘池塘生春草’之句；元晖在宣城，因登三山，遂有‘澄江净如练’之句”。 灵运指谢灵运；元晖指谢眺。葛立方认为，山水诗人首推谢灵运和谢眺。“池塘生春草”一诗句写的不仅自然，而且显出生机，非常耐品。而“余霞散成绮，澄江净如练”用丝织的绮练来比喻余霞澄江，写得工丽，不做作，也很自然。
      苏东坡《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云：“吾弟尚曰：陈叔宝绝无肺肠，然诗语有警绝者，如曰‘午醉醒未晚，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王摩诘《山中》诗曰‘溪青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舒王《百家夜休》曰‘相看不忍发，惨淡暮潮平。欲别更携手，月明洲渚生’。此皆得于天趣。”
      陈叔宝，南朝陈后主，其“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写夕阳如有情意，意境美好。王摩诘，王维。其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写出了深山中绿树荫浓，翠色欲滴，有画意。舒王，王安石。其诗句“欲别更携手，月明洲渚生”写出了不忍分别，直到月照洲渚，借景物来烘染深厚的友谊。以上几首诗借景抒情，都显得极其自然。

      平淡不是平庸，也不是淡而无味。是有丰富内涵与深厚情感，但又用朴素的语言写出的富有情味文章或诗歌。唐·杜甫《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云：
      许生五台宾，业白出石壁。余亦师粲可，身犹缚禅寂。
      何阶子方便，谬引为匹敌。离索晚相逢，包蒙欣有击。
      诵诗浑游衍，四座皆辟易。应手看捶钩，清心听鸣镝。
      精微穿溟涬，飞动摧霹雳。陶谢不枝梧，风骚共推激。
      紫燕自超诣，翠驳谁剪剔。君意人莫知，人间夜寥阒。
“紫燕自超诣”言紫燕自超出一般，说明平淡不同于“平庸”要超出一般。葛立方《韵语阳秋》言“陶潜、谢眺诗皆平淡而有思致，非后来诗人怵心刿目琱琢者为也。”即杜甫所言“陶谢不枝梧，风骚共推激。紫燕自超诣，翠驳谁剪剔。”陶潜有诗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有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芙蓉”指莲花，红莲花色彩鲜艳，这种色彩天然形成，因此是自然的，又是艳丽的。而白莲花比较朴素，就可以说是平淡。
      圣俞，梅尧臣。诗句可谓平淡。《送门人欧阳秀才游江西》云：
      客心如萌芽，忽与春风动。
      又随落花飞，去作西江梦。
      我家无梧桐，安可久留凤。
      凤巢在桂林，乌哺不得共。
      无忘桂枝荣，举酒一以送。
《郭之美见过》诗云：
      春风无行迹，似与草木期。
      高低新萌芽，闭户我未知。
      忽闻人扣门，手把蟠桃枝。
      问我此蟠桃，缘何结子迟。
      但笑不复答，问者当自推。
      振衣向河朔，河朔人伟奇。
      以兹不答意，迟子北归时。
《阻风秦淮》诗开篇云：“春风不独开春木，能促浪花高于屋。”把“春风”写得“雅俗共赏”。所以，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里说:“梅诗时于浑朴中出苕秀”。特别是“老树著花无丑枝”，写“老树”用“丑枝”是一般人难以想到的。

      什么是绮丽？蔡梦弼《草堂诗话》曰“子美云‘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 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亦极绮丽。其模写景物，意自亲切，所以妙绝古今。其言从容闲适，则有‘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其言秋景悲壮，则有‘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其富贵之词，则有‘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其吊古则有‘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春，皆出于风花。然穷理尽性，移夺造化。自古诗人巧即不庄；庄即不巧；巧而能庄，乃如是也”。
      蔡梦弼指出，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第五首：“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色彩鲜明。杜甫《发潭州》：“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花飞送客，燕语留人，用拟人化的手法，写美好景物，花和燕多情善感，很是动人。杜甫《曲江二首》之二：“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不用典故，明白如话。“点水”、“款款飞”写的极为工细，这就是绮丽与自然的风格。杜甫《紫宸殿退朝口号》：“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春天的和风中满殿飘香，花柳丛中千官朝拜，肃静中看到春天日影移动。
      古人在赞美杜甫绮丽的同时，也赞美李白的工丽。如《战城南》：“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胡无人》：“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塞上曲》：“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宫中行乐》：“笛奏龙吟水，箫鸣凤下空”。赵翼《瓯北诗话》赞李白诗句“何尝不研练，何尝不精彩耶”。

      雄奇，李白的《上云乐》讲到仙人“抚顶弄盘古，推车转天轮”把开天辟地的盘古当作小孩子那样摩他的头，他能够推动天轮。又说“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濛濛如沙尘”，根据神话，说人是女娲用黄土造的，所以人们的见识是浅薄的，不能认识仙人的法力，反衬仙人法力无边。强调仙人法力，，用来赞美唐朝的威德，说明那样有法力的仙人都为大唐效力。再如《游泰山》写自己登的很高，“举手弄清浅，误攀织女机”。举手可以弄银河的清水，一不小心攀住织女的织机。《横江词》写风大浪高“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这些夸张都易懂而自然，确实雄奇。
      杜甫也有其雄奇的风格的一面。如《望岳》“荡胸生层云，绝眦入归鸟”；《登慈恩寺塔》“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三水观涨》“声吹鬼神下，势阅人代速”；《送韦评事》“鸟惊出死树，龙怒拔老湫”；《刘少府画山水幛》“反思前夜风雨急，乃是蒲城鬼神入。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韦偃画松》“白摧朽骨龙虎死，黑入太阴雷雨垂”；《铁堂峡》“峡形藏堂隍,壁色立积铁。径摩穹苍蟠,石与厚地裂”；《木皮岭》“仰干塞大明,俯入裂厚坤。再闻虎豹斗,屡跼风水昏”；《桃竹杖》“ 路幽必为鬼神夺，拔剑或与蛟龙争”；《登白帝城楼》“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扶桑在东而言“西枝”，弱水在西而曰“东影”正极言其地之高，所眺之远。
      此外李贺“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韩愈“巨刃磨天扬”，“乾坤摆雷硠”实是惊心动魄，也是雄奇的典型例句。

      沉着，同沉郁相近。如唐·杜甫《房兵曹胡马》：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
　　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
　　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
　　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
这首诗其二联言马双耳像削竹管，尖而峻；跑起来四蹄生风，很轻快。三联说所向无前，没有空阔的界限可以阻挡，主人真可以把生死托付给它。杜甫在这里不光写马，而是托物言志，高度赞扬了那种所向无前的英雄气概，和生死可托的坚贞精神。所以说思力深沉笔力豪劲，风格沉着。
   
      沉郁，古人解释沉而不浮，郁则不薄。如唐·李商隐《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当时李商隐在东川（今四川三台）节度使柳仲郢的幕府中担任书记（相当于现在的秘书）之职，他的妻小却远在长安（今陕西西安），长安在巴蜀东北，故称寄北。这是一首朴素的小诗。整首诗明白如话，明朗清新，没有起兴，没有典故?也不用象征。这在李商隐的诗里并不多见，他大部分作品以词采“华艳”着称。这首诗短短四句，只是娓娓道来：你问我何时归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归期。眼下这夜色中的巴山，秋雨绵绵，池塘里秋水已满。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起在西窗下剪烛夜谈，再来叙说今天的巴山夜雨呢？这首诗有深厚的内容，有激越的情感，可谓风格沉郁。